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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就来了,响器滴滴答答的越来越响亮了,可不是来了?更多的人跑了出去。
黄长庚看看确实了,发话了,男的都过去,接嫁妆去!接送亲的去!于是男男女女的一哄儿地都去了。
不消一刻儿花轿就到了门口,早有两个孩子走上前去,一手拿着一瓶醋,醋浇在另一手挑着的烧得通红的犁铧,滋地腾起一股白烟,再浇,热劲下去了,白烟就小起来,乘着白烟一左一右围着花轿转上一圈。然后再有人拿了新席铺在地上,另外有人把新娘子搀下来踩在新席上,刚踩在第二张新席上,第一张新席就被拿起来接着第二张新席铺了下去。这样,新娘子脚不沾地地一直被簇拥到一张铺了新床单的桌子前。那桌子现在换了名称,叫做天地桌,就是拜天地用的。既然拜天地,当然是要有主持拜天地的人的。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平常骂玩的时候一说都是一套一套的,卖瓦盆似的,真到了正经事上反而不行了。可是,拜天地的主持是一定不能少的。李家权衡再三,请了年轻的村长黄长庚。
李家请黄长庚可不单是让他主持拜天地的,名目多了,他也是整个婚礼的大总管,还要在上席陪送亲的——都是很露脸的。黄长庚几个月前刚当上村长,也才到乡里开过几次会,在村里讲过一两次话,给人家主持拜天地就跟何秀兰上花轿一样,还是头一回。黄长庚就很兴奋,虽说开会的时候话还说得不那么溜洒,但主持拜天地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程序都是事先写好贴在墙上的,只要照着一一念出来就好了。
毕竟当着老少爷们义正词严地讲过话的,黄长庚心里是有点底的,还有一样,开会是严肃的事儿,别人都不说话,只有你一个人这这那那的讲,别人不但听,也在看。主持拜天地就不一样了,是热闹的事儿,说到点子上正好,说不到点子上别人会以为你是故意的,就很逗,就会笑,就会起哄,那就更热闹了,自然更好了。
黄长庚一看到花轿落地就赶紧到天地桌前等候了,看着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地走过来,赶紧清了清嗓子,照着贴在墙上的结婚典礼念,一,新郎新娘就位——
众人把新娘子簇拥过来,喊出新郎官李金旺,并排和新娘子站了。看的人也密密实实地围了过来。
黄长庚再念,二,结婚典礼开始——
三,鸣炮——
早就等候在长长的鞭炮边的赵海生从嘴里取下刚点着的烟,把烟头触到了鞭炮捻子上,看看火星一路急急地四溅着迅速地顺着炮捻子向上窜去,赶紧闪开了。随即,鞭炮噼噼啪啪炒豆似的炸开了。
这边,黄长庚继续地念,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等念到夫妻对拜时,有人等不及了干脆按了新娘子的头和新郎官的头,新娘子和新郎官自然是不配合的,要不然就显得很愿意拜天地入洞房,是要被人笑话的。这样以来两人的脖子就硬硬的,但耐不住人家的突然袭击,两人的头撞在一起就在所难免了。
李金旺等黄长庚一念出送入洞房,就赶紧溜掉了,不然被闹洞房的和新娘子堵在一起那就惨了。当然,闹洞房主要的还是闹新娘子,因为闹洞房一般都是男的在闹。就有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当仁不让地挤到了何秀兰面前这样那样的刁难她。就有别的妇人笑嘻嘻地冲他,看看,就你辈儿长,就你乱的兴。那男人很兴奋,说,过门三天不分老少嘛,谁都兴乱。
闹洞房何秀兰见过的,可那时候只是看闹洞房的想尽一切办法出新郎新娘的洋相,得逞了,她像别人一样跟着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轮到她身上。她知道无论人家怎样闹都不能生气的,人家闹是增加你结婚的喜庆气氛,是给你帮场呢,要是生气那不是不识好歹吗?何秀兰知道躲不过,就像见面、结婚是躲不过的一样,何秀兰还知道她要是太顺从了不但会让闹洞房的人兴趣大减,还可能会让人家变本加厉让她做出高难度的来,就来了个不理不睬。这招开始很见效,一会儿就不灵了,她再不理人家就会抱住她强迫她做。她当然不愿意让人家碰到她,就只好顺从了。等到花样不断翻新让何秀兰受不了快要哭的时候,一个女人冲了进来,乱够了没有?乱够了就吃饭去!大家一下就愣了,正乱的人就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她给我把这棵烟点着就走。后来何秀兰才知道,那女人就是田明,一向敢说敢做,要是谁过分的话她是不会给人留面子的,众人都有些怕她,很能震场子的。因了这次救了何秀兰,何秀兰就很感激,自然嫁到王菜园第一个记住的就是她。没人闹洞房场面就冷清了,大家也不走开,就那么围着新娘子看。其实,自打何秀兰一下轿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然后就品头论足起来,个头儿还不低哩,还怪人采哩!咦,还是双眼皮哩!啧啧,李金旺这回可抓住了!看看,再看看,还是想看。那就看吧。
一会儿,来了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大家一看就哈哈地笑起来。老婆子并不发窘,说,我也来看看新媳妇。看了,再说,不赖,比我人采多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婆子又说,还笑哩,还不赶紧往新媳妇床上挺,挺了不腰疼呢。
洞房里热闹,院子里也热闹。
请先生看过,公婆不用躲媳妇的,金旺娘就在院子里一个背静的地方坐着。金旺娘一直这么坐着的,可是等新人磕了头她就坐不踏实了。长辈和晚辈的不好意思,可也不想放过,嘴里喊着,金旺娘哩,俺大娘哩,俺婶子哩,眼里满是怂恿,手里满是撺掇。平辈的终于被鼓动起来,悄悄湿了手,去锅底摸了一把,走到金旺娘跟前,亲亲热热地叫着,嫂子,弟妹,你今儿个可该高兴啊,可有福啊,娶个恁好的媳妇,可给李家壮脸啊,手里就在金旺娘的腮帮子上胡拉开了。金旺娘当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可眼睛不好使又加上架不住人多,七手八脚是一通胡拉,一会儿白白的腮帮子上就变出膏药来,再一会儿眼镜也有了,胡子也有了,还是连鬓胡子。平常间大家见到的金旺娘都是白白净净的,蓦然间就变了这等模样,再也忍不住了,呵呵呵,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嗬嗬嗬,嗨嗨嗨,咳咳咳……奇腔怪调笑做一团。金旺娘知道是不能洗的,不是有什么忌讳,而是你洗了还会有热心肠的人给你变脸的,更何况现在家里啥啥都变了,她摸不清东西南北沟沟坎坎汤汤水水的,还是就这样好,看就让人家看去,笑就让人家笑去,娶媳妇,搽花脸,图的是喜兴、热闹,没啥丢人的!众人看看笑过了,劲头慢慢就下去了,冷不丁再一看又笑起来,嘎嘎嘎,喀喀喀,呵哈哈,咦嘻嘻,哎嗨嗨,格格格,嘁嘁嘁……笑弯了腰的,笑掉眼泪的,笑趴在桌子上的,叹息着我的娘哎我的娘哎,上气接不了下气的,揉肚子的,拍胸脯的,千姿百态,千形万状,比闹洞房还热闹。还有人竟然还不过瘾,小声埋怨着,要是金旺爹在就好了,一公一母,该有多么热闹。
一个要饭的唱着数来宝来了,掌柜的,富贵人,今日新人娶过门,来年添个胖小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唱完了还不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子来,说说给新人添箱的礼钱。黄长庚知道这样的礼钱是不能收的,那就没有打开的必要,赶紧叫人跟李金旺要了两块钱,连同一个馍一大碗菜一起给了要饭的。要饭的得了彩笑眯眯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