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赵海生呆了半天被姚桃花这一声惊叫惊醒了,赶紧提着枪匆匆忙忙地跑了。赵海生人是跑了,心却老在那个坟堆里转,在姚桃花的两腿间转,在那一丛茂密的草丛间转……这使他的头轰轰地疼起来,像一块浇了水的生石灰,冒着烟膨大着,一会儿就会四分五裂直至化为一堆粉末。
一连几天赵海生都胆战心惊地缩在家里不敢出来,一有风吹草动的都会尖着耳朵听,心里吓得直打颤,要是有谁进门就会惨白了脸犹犹疑疑地小声问,有事吗?把人家送走才长出一口气,抹一把头上的汗水。这样在家呆了几天也没见姚桃花有什么动静,他更害怕了,这么风平浪静就意味着姚桃花在做重大的准备。开始,他想,要么私了,要么官了。私了就是他赔情道歉外加赔钱。赔情他不怕,这不要本钱,人家要多少他就能给多少,即便跪下来给姚桃花磕头他也不会犹豫的;赔钱也应该,毕竟看了人家,又是不该看的,哪有不给钱的道理?问题是赔多少?他要借债是肯定的。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到谁家借钱,怎么给借钱找理由,借多少。不管多少,他心里还是很安定的,大不了出去好好打两年工。要是这样结果的话还不算坏。
然而姚桃花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刚刚安定的心陡地狂跳起来。看样子姚桃花是要跟他官了了,那就是告他强奸!这就糟了,丢人不说,他得好几年大狱蹲!他想过逃,可也知道是逃不掉的,反而会多判几年,要不就去自首,可一想到会蹲大狱腿就软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有等待着。后来,还是不见姚桃花有什么动静,他就觉得事情不妙,说不定姚桃花跟娘家人说了,娘家人正想法子对付他,这样的话就不单是赔情道歉和赔钱就能了的了,要他一条胳臂一条腿甚或一条命都是有可能的。以前凶杀案不是没发生过,虽然都是因为钱,现在难保姚桃花不会为了受到侮辱而杀他。他吓坏了,立刻惶惶不可终日起来。只熬了一天,他就去了姚桃花家。
他是晚上到姚桃花家去的。
冬天天黑得早,姚桃花吃完了饭正要坐进被窝,听见院门轻轻地响了几下,问,谁呀?
婶子,我跟你说点事儿。一村的人男女老少的住着,爷爷孙子的再自然不过了,大家该叫啥叫啥,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可是因为赵钱孙李五花八门的都有,叫本家的长辈爷爷奶奶那是没办法的事,叫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要外姓的人做长辈还要爷爷奶奶的叫怎么也不甘心,总觉得人家赚了自己多大的,尤其是把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人叫长辈。姚桃花的男人姓孙,叫孙立刚。孙家在村里虽没有几户人家但辈分却不低,赵海生叫孙立刚叔自然得叫姚桃花婶子,不过辈分是辈分,因为不一姓,年纪也差太多,赵海生很少叫,除非有求于他,他是轻易不会叫的。
谁呀?姚桃花一边开门一边随口问。姚桃花没听出是谁,但她知道不会是远人,单凭一声婶子她就不能不开门。也难怪姚桃花听不出是谁,两家人一个住村里,一个住村后,离得远,平时也没啥来往。
婶子。赵海生局促不安地又叫了一声。
姚桃花打开门看到黑黢黢的过道里站着一个黑影,还是没弄清是谁,但来人一迭连声地叫婶子,使她意识到来人有什么事求他,而且非常急迫,也许非她不能解决,于是说,上屋吧。
进了屋,姚桃花才看清是赵海生,顿时惊住了,你?你咋……
婶子,那天……对不住,我,我不是……要打要骂,千刀万剐,我都听你的!婶子,我……赵海生的道歉像一个小屁孩锄地一样,尽管累得满头大汗,但还是东一下榔头西一下棒槌把地锄得花狗屁股似的。
别说了,你走吧。
你……
你走吧。姚桃花说着,就把院门关上了。
赵海生发了一会儿呆,看了看紧闭的院门,长叹一声,慢慢地走了。
55
有一天,何秀兰像往常一样给老母猪喂食的时候听见婆婆说,他嫂子,可招呼着身子啊。何秀兰说,不碍事。心里却很奇怪,婆婆近来老是叫她招呼着身子、小心着身子,咋回事啊?
何秀兰一晃又是好几个月没回娘家了,被婆婆催得紧了才去了,就把婆婆的怪言怪语跟她娘说了。她娘吞儿一声笑了,说老婆子真是急了。
何秀兰还是没弄明白。
她娘悄悄把她拉到了一边,问,有了没?
何秀兰一下给问得丈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娘说,都几个月了,也该了。因为上次说过,何秀兰这下就明白她娘是在问她怀孕没有呢,就说,我不知道啊。
她娘就骂起来,傻妮子哟,都几个月了,还不知道。再问,身上干净吗?
何秀兰说,干净了。
她娘问,几个月了?
何秀兰说,前几天啊。
她娘又骂起来,说你傻你还真傻啊,前几天才干净那就是没有啊。咋回事啊?
何秀兰说,我哪知道啊?
她娘说,您俩……还好吧?说到这儿不说了,何秀兰愣愣地看着她娘等着下文。她娘恨得什么似的,只好说了,您俩那个多吗?
何秀兰还不明白,哪个啊?她娘恨得只拿眼瞪她,说,两口子呆一坨还能弄啥啊?睡觉!
何秀兰这才回过意来,说,有啊,他馋得很哩。
她娘又瞪了她一眼,脸色缓和下来,然后叹了口气就不说话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
一天,何秀兰正在择菜,婆婆走过来,说,他嫂子,人家都说俺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来,给我看看,是真的吗?
何秀兰羞了,叫,大娘——
婆婆却不为所动,说,没事,我眼看不见,可我的手能看见呢。来,叫我摸摸。
何秀兰没办法只好凑过去。
婆婆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何秀兰的头发、脸、肩膀、胳臂……渐渐地摸到了肚子。婆婆的脸蓦地就是一沉,不自觉地说,该显怀了啊?
何秀兰就知道了婆婆的用意,看着婆婆失望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说,大娘,你别急啊。
婆婆叹口气说,唉,金旺回来别让他走了,在家好好呆阵子吧,钱短人长啊!
何秀兰一下愣住了,仔细咂摸咂摸,可不是吗?
快过年的时候,李金旺回来了。
李金旺是夜里回来的。
最近一段时间何秀兰老是睡不好觉,也许是入冬了,地里没什么活儿了,人一闲就容易走神,她一躺下来就忍不住会想李金旺。开始心里甜甜的,慢慢就躁起来,胳臂,躁,腿,躁,肚子……那就挠挠吧,似乎更躁。有的地方躁得干热干热的,有的地方则躁得湿黏黏的,有的地方躁得胀鼓鼓的。何秀兰两只手忙不过来了,就挠得马马虎虎的不大彻底,手刚一挪开地儿,那里反而像是被揭开的伤疤一样躁得更厉害了。 躁得干热、胀鼓的地方还好,湿黏的地方就不得了了,水淋淋的弄得满手都是,等手再挪到别的地方连带把别的地方也弄得水淋淋的……何秀兰没办法,折腾了半夜都无济于事,直到折腾累了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何秀兰正睡着,忽然被窗户的声响惊醒了,支起耳朵听了听,不是被什么碰到的,而是有什么在敲,因为那声响虽然很轻却很固执。何秀兰吓了一跳,警觉地问,谁?
窗外却传来李金旺的声音,我。
何秀兰一怔,又一喜,慌忙爬起来点了灯,一边披衣起床,一边说,咋这时候摸回来了。你等着,我给你开门。说着下了床开门去了。
何秀兰打开门,看见一个人影黑黢黢地站在门口,说,快进来吧。
李金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何秀兰看着李金旺说,你还没吃吧。我给你做点饭去。
婆婆听到了动静,问,是金旺回来了吗?
李金旺忙说,是我,大娘,你还好吧?就向他娘房里走去。
何秀兰乘这功夫到灶屋做饭去了。
他娘应着,好,好。想起来。
李金旺把她拦住了,说,睡着吧,冷呢。
他娘就不动了,问,在外头咋样?
李金旺说,还行。
他娘说,累吗?
李金旺说,开始有点累,干习惯了就好了。
他娘问,去哪儿了?
李金旺说,石家庄。
他娘说,不是听说你去城里了吗?咋呆庄上了啊?
李金旺笑起来,说,石家庄不是庄,是大城市。
他娘说,明明叫啥庄,还说不是庄。
李金旺又好气又好笑,说,真的。
他娘说,好了,别哄我了。你这孩子啊,出去两天啥没学就学会哄人了。末了,问,还吃得惯吧?
李金旺说,能吃惯,比家里还好哩,顿顿都是好面馍,还有菜。
他娘说,咦,恁好啊,怨不得都想出去当工人哩。
李金旺就笑了。
他娘说,好了,不说了,你回来就好了。半夜了,一会儿吃了饭早点睡吧。
李金旺应了,说,好。
正说着,何秀兰端着碗走了进来,说,叫灯点上吧。
婆婆说,不用,金旺,去您那屋吃去吧。
何秀兰说,大娘,你也吃点吧。
婆婆说,不了。快去吧。
李金旺停了一下,说,那,大娘,俺去了。
婆婆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