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牵手
山枣的个头不大，
也不怎么好，酸酸甜甜。
这些年，山民不怎么吃了，即便吃也是图个新鲜。
早些年
子穷的时候，这山枣可是山民最重要的口粮。
那时候，人们把山枣采摘回家，放在烈
的底下
晒，等到枣子完全晒
，
去里面的
分，剥掉里面的枣核，用石磨磨成枣面，可以用来制作枣糕。
枣子面又苦又涩，滚成糊糊也不怎么好喝，但是却帮着山里人渡过了无数次灾荒。
是大山养活了山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人跟大山是密不可分的。
大栓婶的个子小，高的地方摘不到，她努力踮起脚尖，用力去摘酸枣，那样子
稽可笑。蒺藜刮在她的衣服上
拉拉响。
忽然，女人脚下一
，差点摔倒。张大栓
不由己，猛地扑过去搀扶了她的手臂。
大栓婶一回头，跟他的眼光撞在了一起，女人一脸的惊愕：“谢谢，你是……？”
大栓婶惊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被眼前的人吓一跳。
她果然没有认出张大栓，此刻的张大栓完全变了样子，脸
苍白，脑袋上的头发跟胡子也全都雪白雪白的，而且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晶莹剔透。
给她的第一个感觉，这老人好像传说中的白爷老公。
白爷老公又
白玉老公，是大梁山人敬畏的神仙。
传说，白爷老公是由狐仙变成的，是得
的狐仙，专门帮助善良的人。
早些年，很多人家供奉白玉老公。
传说，这老头专门帮助善良人，谁家
子穷了，没米没面，过不下去，就为虔诚善良的人偷粮食。
他会把为富不仁家里的粮食，偷到穷苦人家去。
穷苦人头天拜祭白玉老公，第二天一觉醒来，去看米缸面缸，米面缸就会满满的，粮屯里的粮食上尖下
。
可谁也没亲眼见过白玉老公。
当然，那个年代人们吃不饱，被饥饿的
影笼罩，白玉老公是他们为了填饱肚子产生的渴望。
大栓婶楞了一下，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和颜悦
，仙风
骨，不得不让她把他跟白玉老公联系在一起。
张大栓说：“妹子，你……没事吧？”
大栓婶也微微一笑：“没事，没事，老哥你是……俺咋没见过你？”
张大栓心里一阵凄苦，看来媳妇是真的不认识他了，他的脸
了一下，那块巨大的伤疤也
了一下。
“我是……山里窑厂的工人，山外来的，外来工，我……帮窑厂看大门的，妹子你是附近村里的人？”
大栓婶说：“是，老哥，谢谢你，是你救了俺。”
“不客气，你想摘啥，我帮你。”
大栓婶说：“俺想摘那一枝枣儿……。”
张大栓说：“我帮你。”
男人的个子高，踮起脚尖，一下将滴滴坠坠挂满枣子的树枝掰了下来，
在了女人的手里。
“妹子，你是……疙瘩坡的？”
大栓婶说：“是。”
“恁大年纪，还出来？山路不好走，你小心点。”
“谢谢老哥。”
“你家里还有啥人？”
“
，俺儿子，媳妇，孙女。”
“你……你家老哥呢？还建在吧？”
大栓婶说：“他死去五六年了。老哥，你是哪儿的人？”
“Z市来的，住在距离Z市不远的山村里。”
“
，恁大年纪还出来
活？”
“
，家里没啥人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饥，趁还能
弹，挣俩养老钱。”
大栓婶的心里很不是滋
：“你家里还有啥人？儿女呢？”
“儿女大了，他们……不孝顺。”
大栓婶鼻子一酸，竟然对眼前的老人产生了怜悯。
她觉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儿女不孝顺的普通人，或者被儿女赶出来的普通人。
他的
影很像死去的男人张大栓，大栓如果还活着，那该多好
，一定比他幸福。
张大栓说：“妹子，你摘这些酸枣子
啥？”
大栓婶说：“当做粮食吃，村里遭遇了大
灾，没粮食了，救援的物资过不来。”
“这东西能吃？”
“当然了，早些年都吃过，好吃着呢。”
“
，那你到家以后，用开
一下，然后再晒
，剥去里面的枣核，用石磨磨成面，打糊糊的时候记得多放白糖。还有，最好加点老陈醋，这样吃起来就不涩不苦了。”
大栓婶楞了一下：“老哥，你咋知
这种吃
？俺男人活着的时候，就
喝这酸枣粥。”
张大栓捋胡子一笑：“俺那个地方，都是这样吃的。”
“俺知
了，谢谢你。”
“妹子，还往前走不？我陪你一段，前面的路很陡，也很
，我扶着你过。”
大栓婶说：“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看到你，我就想去了亡故的老伴，咱俩有缘，反正我也没事。”
大栓婶还不好意思呢，但是张大栓一点也不客气，夺过了她手里的篮子，一只手搀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很温热，三十年前就是这么温热。
张大栓不由想起了三十年前，娶女人的那一刻。
那时候，他用一匹大青骡子，
打打将大栓婶拉回了家。
房里，红烛下，女人的手也是这么温热。她的手掌很厚实，上面有层
茧。
山里女人
农活，手上都有老茧。
那时候的张大栓，就曾经发誓，那个女人嫁给我，我就让女人幸福一辈子。
再后来，他拼死拼活，凭着祖上的那本鲁班秘术勇闯都市，从一个小木匠做起，最后开办了家
厂，一跃成为大梁山的首富，就是想女人好过一点，儿子好过一点。
那时候年轻，他
了不少的错。
乡下人没
过城，
城以后就被花花世界耀花了眼。
张大栓沉
过，失落过，也花天酒地过。
可他始终把家里的女人看作正
，从没有想过遗弃她。
现在老了，后悔了，他多想搀着她的手，陪她走完余生。
这手失去的时间太长，他好想就这么牵着她，陪着她走完一辈子，一直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老实说，他很久没有这样搀过女人的手了，那感觉都忘记了。
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
，也是一种经历了生死以后幡然醒悟的
。
这时候他才知
多么舍不得她。
张大栓搀着女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山
，他嘱咐她小心点，小心绊脚石，小心路
。
他帮着她摘枣子，也帮着她采别的山果。
他把摘下的果子放在篮子里，看着女人傻傻的笑，那笑容前所未有的憨实，前所未有的纯真。
他忽然又想起当初她坐月子时的
景。那时候二狗刚刚生下来，刚刚满月。
她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他说：“就
二狗吧。”
女人问：“这名字真难听，为啥要
狗？”
他说：“歪名字好养活，不会夭折，阎王爷不会要，就能长大了，活的岁数也大。”
她笑他没文化，他却说山里人不需要文化。只需要老
孩子热炕头。
那时候他看着她，她一脸的幸福。
其实山里女人很容易满足，有男人有儿子，有片瓦遮头，能填饱肚子，那就是最大的满足。
看着即将衰老的女人，张大栓的脑海里又出现三十岁的大栓婶。
那时候，
子刚刚好过，张大栓常年不在家。可每次回家，女人都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等着他。
每次
门，女人都是先用汗巾帮他拍打
净
上的尘土，然后将香
的饭菜端上餐桌。
女人
唠叨，说他懒，啥活也不
，懒得骨头缝生蛆，油瓶子倒了都不知
扶。
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女人的
巴也不闲着，不是说男人邋遢，就是说儿子二狗费衣服，那
上的油腻有一煎饼厚，跟猪打泥一样。
有时候男人烦了就会揍她，用鞋底子
她的
，将她的后背
得
光灿烂万紫千红。
女人满大街的嚎
，爹
娘
的哭。
哭是哭，可哭完该
啥
啥？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
山里男人谁不打老
？那个老
不被男人打？
打是亲骂是
，最
就是戳脑袋。
女人稀罕男人，会用手指戳他的脑袋，男人稀罕女人，就会打她
。
大栓婶没少挨打，可从不嫉恨男人。
张大栓瞅着女人的脸，想起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憧憬，让人留
。
他的手也就把女人抓的更
，搀得更稳。
不知
为啥，大栓婶的老脸腾地红了，
子也
抖了一下。
她晃了晃
子，想把男人的手甩开。
人要脸树要皮，他觉得被人看到不好。
自己毕竟从前是有家室的人，被一个老头子这么死死抓着，人家还不笑她老不正经？
他不知
这老头子咋了？非抓着自己不放。
可挣了两下没挣
。她说：“老哥，你放开，俺自己能走。”
张大栓说：“你脚小，走不惯山路，摔着咋办？我扶着你，走得稳。”
大栓婶说：“别介，让人看见像啥话？”
张大栓说：“不妨事，年纪一大把了，谁说咱？”
这时候，张大栓忽然想起了录音磁带上年轻人唱的一首歌：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张大栓的心里热乎乎的，大栓婶的心里也热乎乎的。
他又找回了三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她也想起了老头子活着时候的
景。
老伴老伴，老来为伴。
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都是不同的，幸福的人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幸福。很多人也是
在福中不知福。
到了晚年，他们就会把所有的一切看得很透。那时候就会知
，年轻是幸福，活着就是幸福，哭是幸福，笑是幸福，折磨是幸福，苦难也是幸福。
只有经历了酸甜苦辣，经历了生老病死，才会显出人生的完美。
张大栓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大栓婶觉得自己也是幸福的。